滄源崖畫
與靈魂對話的人
退回三千年，遇見石器與猛獸
用獸血在崖壁上，勾勒時光的灰燼
他說:
這是你們的獵物，這是你們的火種
這是你們的敵人，這是你們的首領(lǐng)
這是你們的部落，這是你們的狂歡
……
將我放大，獻(xiàn)上牛羊，才能守護(hù)家園
把敵人倒置，他們會在戰(zhàn)場上死去
后來的族人，只簡單將它命名為:
染典姆。
（染典姆: 巖石上的畫）
雨林掠影
成人般粗壯的竹子
從后視鏡掠過
道路兩旁，巨大枝條交疊成拱道
覆蓋多余天空
在這里，唯有驚嘆及雨水
無需遲疑，深吸一口
空氣里似乎還有野獸氣息
陌生的潮濕貼上肌膚——
多么危險的沉醉啊。
我們行使緩慢，誠懇注視
總想獲取多一點原始的饋贈
這些野蠻的生長，不屑給我回應(yīng)
唯有赤腳挑著幾只竹藤矮凳
走出的黝黑山民
肩膀削薄如劍，讓成片竹林
涌出簌簌風(fēng)聲
司崗里
從隧道退回創(chuàng)世之初
只需要一個神話的名字
我有鐘情之心，奈何你連綿冷雨
是訴說遠(yuǎn)古的洪荒，還是一個母親
存世的艱辛?
從葫蘆洞中窺探子宮
光明才由疏落星火，聚成讓人淚涌的熾亮
蝴蝶崖
萬千振翅聲交錯于塵世
與花木周旋
在司崗里，只要再往上飛一點
那天然、巨大的蝶翼形狀，必成為
烙在命里的圖騰。
我何必再跋涉，何必深陷于
葫蘆王國的傳說?
它斑斕破碎于人間。
眾多矮峰中，唯有一面崖壁，胸懷浩瀚
刨剝自身，留下一處
沉寂卻不忘飛翔的墳冢
在佤山，品水酒
其實我不大分得清，酒的種類
無非醇的，辣的
在佤山喝酒不需要贅言
糟釀過的小紅米，滑入腹中
解毒，驅(qū)寒。莫問我小葫蘆里
賣的什么藥？來佤山，給你
一竹筒甜蜜以提神，三竹筒可壯膽
你看，中緬群峰綿延如腸肚，云霧里
繞幾圈，就澆滅了心頭火
倒頭睡個原始覺，你我就都成了雨林里
鉚勁破繭的蝶
委身于蛹中，織夢，反復(fù)拆解
在芭蕉葉清香里醒來，再看一看
最后張開的翅膀，究竟和別人
有什么不同
巨龍竹
立在山腰，能與崖壁比孤勇
再高點，能追溯一條河的源頭
三十多米高的巨龍竹
沒有做神的拐杖，而是扎根河谷
俯瞰人間，化身寺廟、傣寨、引水渠和竹筏
也被打磨、細(xì)刻、雕琢工藝
它們站立與倒下，都有縱橫山河的氣勢
與砍刀論道，在鳳凰樓里修行
堅韌，慈悲，猶如殿前金剛
怒目之下，普渡眾生
佤山云海
當(dāng)我意識到
白霧與身體之間存在巨大溝壑時
一只長翎灰鳥啼聲疏離
讓我從云端，退回盤山公路
沒有對質(zhì)的可能，短短十幾分鐘
云海里穿梭浮沉猶如一生
我們在各自的領(lǐng)地里試探、守護(hù)與防備
又于冥冥之中，殊途同歸
木鼓舞
巫師請出木依吉的靈魂
鼓點聲帶來遠(yuǎn)古洪水，與雷霆之怒
那時候太陽應(yīng)該是血紅色，土地荒蕪
一截被鑿空的樹干，在失恒的人間
漂泊，顛簸……直至平靜
“是神將遺落的斧子，交還先祖”
渺小的族群，對世界報以原諒，取得刀耕火種
將救命的木槽，崇拜為母親
求其庇佑，為迷途的亡靈，奏響安魂曲
在翁丁
三個佤族小孩，并肩坐在牛頭寨門前
唱山歌。眼里閃著從容與天真
捧起火燒干巴與苦茶
“買一點吧”，此時像老成的生意人
但略有羞澀。我以為，我是牽著一匹馬來的
彎腰問候，低頭走進(jìn)茅草房
交換彼此的鹽巴，糧食，布匹，藥材，野物……
在神木前，許愿風(fēng)調(diào)雨順，前路安穩(wěn)
用牛角杯舉起星辰和月亮
換得明日身旁晃蕩浮沉的白云
芒卡
陌生地名
一個個退回時間節(jié)點
出境的河水換了名字
落日也將千里奔襲
在芒卡集市，我跟一位佤族老人
買了捧梔子花
它有更深的綠，與更純的白
像一道光，洞穿回程途中
重新遮攏的迷霧
南汀河
很熱，我把眉心擰緊，也收不回
順流出境的汗水
我必須隱藏好自身的漩渦
才能應(yīng)對南汀河
這位傣族姑娘，漫不經(jīng)心的一瞥
洞景佛寺
群山似佛陀的軀干
洞景是群山的鎖骨
五彩經(jīng)幡上繡著神鳥
乘風(fēng)搭建通天的云梯
此時，雨打芭蕉
像云游僧在山墻外敲響木魚
而白塔上落腳的灰雀
不動聲色地拉攏了暮色
一尊大佛嘴角噙笑，垂下眼眉
隨著旅人的離開
一點點，散去身上的光芒
順流而下
釆沙，伐木，炸山，搬運巖石
河道疏通又堵塞
在垃圾上偽造養(yǎng)分的土壤
在遺禍的源頭炮制空中樓閣
我們簡化名稱
以便空出更多光明，將一撇一捺
禁錮在狹窄的黑線上
幾只折翼鳥，留守孤島，飲風(fēng)沙，唱悲歌。
夜行邊城
帶回太多的反問，于自身
是一種煎熬。叢林光斑褪去
路燈糾纏模糊而扭曲的身影
頭頂星辰有沒有移位?
遙遠(yuǎn)的霧靄有沒有散盡?
我詢問的，是一個被邊陲留下的故人
他腳下有河流，心中是焦土
沿途收集石頭，搭建神祇，追究此生罪過
失去交流的靈魂，孤零零
折返人間，這時秋風(fēng)已至
我也該與俗世團(tuán)聚，與姐妹們
賞花，調(diào)情，喝酒……與城市和解
回頭看時，來路漆黑
幾滴雨水飄來，帶了微涼的善意
瀾滄江隨想
像一條綠色的緞帶，系在脖頸上
我尚有一絲
因山川壯闊而感動的哽咽
但被波瀾層層推遠(yuǎn)。
情緒總會被吞沒得悄無聲息，而在這里
又有別于它處——
這浩蕩的奔流聲，是放大的感嘆
是無數(shù)人內(nèi)心的狂野
我們都需要一條河流，需要他平靜下的
吶喊，與絕不回頭。
作者簡介：楚小喬，80后，云南楚雄人，自由職業(yè)，云南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
有詩作刊發(fā)于《詩刊》《邊疆文學(xué)》《金沙江文藝》《中國詩歌》《滇池》
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