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希望我寫出的詩歌只是余秀華的,而不是腦癱者余秀華,或者農民余秀華的。
——余秀華
△近日余秀華新書《月光落在左手上》發布會在京舉辦。
以下為部分現場實錄。▽
楊曉燕,理想國大眾館主編,余秀華詩集《月光落在左手上》責任編輯。
大約是在十幾天前,我去西安出差的晚上,我讀到了發在好像是“民謠與詩”這個微信公眾號上的旅美學者沈睿的文章,原題叫《什么是詩歌?余秀華——這讓我徹夜不眠的詩人》。當放到微信公眾號的時候,一個網友改名為《余秀華:穿過大半個中國去睡你》。這個標題引得好多人去點擊,但是點擊以后,很多人被文章的率真以及詩句的沖擊力所打動,所以得到了網友們熱情的轉發。我當時出差在外陪著我的作者綠妖去西安做活動,看到這條微信,當時我非常激動。綠妖都能看到我激動的表情和夜里發光的眼神。當時已經是深夜11點多了,我立馬就看了余秀華其他的一些詩集和資料,我想“我立馬要找到你”。
我首先想到的是要找這個寫文章的沈睿,我就搜到她的微博,我跟她說:“你認識余秀華嗎,你有她的聯系方式嗎?”結果沒想到沈睿在美國,半夜在她那邊正是太陽升起的時候。她立刻回我,我說我是理想國的編輯楊曉燕。她說“理想國啊,我好喜歡你們的書,但是我不認識余秀華。”我立馬聯系我們營銷部的戴學林,我說我需要立馬找到余秀華的電話,小戴說好的。我給了他一些聯系的線索。
當天晚上實際上我被鳳凰網的嚴彬拉入到一個QQ群,那時候已經是兩點鐘了,后來我就睡著了。第二天我發現我被《詩刊》的彭敏加為了微信好友。大概那時候才6點鐘,我很激動,留言說“你醒了一定早點聯系我”。接著我馬上把微信轉給了我們劉瑞琳總編。我跟她說,我想做余秀華的詩集。劉總先是說,要冷靜。她看完文章和余秀華的詩以后,她說好詩,去聯系吧。
其實我們理想國的選題都要經過大家的議決,但是我當時出差在外,沒有多少時間去做這個事情,就跟劉總兩個人一碰頭就拍板了。到第二天上午八點鐘的時候,我已經聯系到了余秀華。后來我很幸運的得到了作者的垂青,簽了這個書。其實這一切都歸功于我們理想國品牌的影響力和大家的厚愛,以及得到了詩刊編輯部朋友的幫助,和在美國的學者、詩人沈睿的無私幫助,他們都提前幫我做了好幾輪選詩的工作。當然詩是余秀華她自己選了300首最喜歡的詩,由這幾位很專業的詩刊編輯以及詩人做了好幾輪遴選,到出版社后,由幾個強有力的編輯進行很密集的三審三校,很快的這個書就問世了。今天當當網的貨已經開始要發向當當的庫房。到星期一,可能是所有的書可能就會全部陸續發出去。
劉年,《詩刊》編輯,最先發現余秀華詩歌才華,被稱為余秀華的伯樂。
我到《詩刊》不久,我是去年這個時候才進入《詩刊》的。進入《詩刊》以后,領導就開了一個會,我們的常務副主編商震就在會上說,我想把《詩刊》辦成天下人的詩刊,辦成詩壇上真正的國刊,所以他就要求我們不拘一格的發掘好詩人,好詩歌。然后我就像一個地質工作者一樣,到處找礦,找好詩人,好詩歌。
有一天我在博客上找詩歌,那時候是中午,中午我們那里是不準睡覺的,非常疲憊。我找到一個叫樓蘭女子的博客,她有一篇評論引起我的注意,中間提到一個名字叫余秀華,我就想看看,這個詩歌難道真的像她評論寫的這么好嗎?然后我就找到余秀華的博客,看到她的詩歌以后,就像被打了一劑強心針一樣,睡意全無。然后就開始給她發私信,告訴她我是《詩刊》的編輯,看到她的詩歌,想認識她,然后給她留了電話和QQ號。但是她當時不在線,一直沒有回,我自己迫不及待從她博客里開始選詩,選了很大一組。然后開始編輯,最后就是大家在詩刊看到的,在《打谷場上趕集》那組詩。
當天下午我工作到六點多才下班,第二天迫不及待向二審我們的謝建平主任推薦,把稿件都填好了,給他推薦,告訴他我看到了女性寫的最棒的詩之一。我們的謝主任看到的時候,其實也不是例行的報告時間,因為她的詩寫得好,謝主任就報到了三審。三審也很快通過了,是我工作當中通過最快的一次詩歌。在去年2014年第9期“雙子星座”,下半月刊,非常重要的“雙子星座”欄目推出來的。
她的詩歌,我覺得和當代的女詩人相比,辨識度相當大。我當時認為,她就像一個殺人犯,放到一群大家閨秀里面,別人都穿戴整齊,別人都涂脂抹粉,灑著香水,但是唯獨她煙熏火燎,字里行間還有血污,這種東西是我一直想看但是沒看到的東西。所以我覺得我當時看到她的詩歌是非常激動,我覺得她的詩歌是從內心里出來的,然后能到我的內心當中去,正好符合我的審美標準。
發布會現場
關于對自己詩歌的評價
提問:在對你這些詩歌的評價中,你最認同哪一種評價。
余秀華:詩歌的評價我真的無所謂,因為我自己寫詩歌,我的詩歌就是寫出來,別人看怎么讀,是別人的事情,與我沒有什么關系,我只是把自己的詩歌寫出來大家看,你們說好說壞,都是個人的看法,個人的看法是不一樣的,這個無所謂。
關于選擇詩歌的標準
提問:楊曉燕老師,當時余老師給了您300詩,最后選出來100首。
楊曉燕:將近一百四五十。
提問:您的選擇是這些詩有什么統一風格?
楊曉燕:這個詩本來就很有風格,本身自己自成風格。另外參與選詩的幾輪選詩都是很專業的編輯,以及詩人,他們本身就是寫詩的,自己內心有對這個詩好壞的評定,我相信專業人士。還有,幾位詩人不約而同的說,選余秀華的詩挺辛苦的。為什么呢?幾乎每首都有好句子,每首都舍不得放棄。沈睿甚至不吝用最大的贊美之詞。
關于《穿過大半個中國去睡你》
提問:《穿過大半個中國去睡你》是在什么背景下創作?給我們講講當時的情況。
余秀華:我們有一個QQ群,QQ群里面有很多不同地方的詩友匯聚在一起,大家整天開玩笑,本來這就是一句玩笑話,穿過大半個中國,然后寫這個題目我覺得很有意思,就把它拿出來用,是這樣環境下寫的,是詩友的一句玩笑話。
提問:您寫的《穿過大半個中國去睡你》那個詩,有人說跟詩人普珉的詩很相像,您認識他嗎?
余秀華:我不認識他,但是和他那個詩歌你們仔細對比一下,根本不是一回事,也許名字有一點像。名字像有什么問題呢?其實還有很多同名詩呢,這個跟他沒有任何關系。你們可以把整個的詩對比一下就可以知道是不是一回事,是不是像。完全不像的。
余秀華為記者簽書
關于成名的影響與自我的評價
提問:這回當選所在市作協副主席之后,會不會耽誤日后寫詩的時間?會耽誤寫詩嗎?
余秀華:這個作協主要是主席,副主席只是一個虛名,沒有什么實質的編制,只是一個虛名,所以對我的生活也不會產生任何影響,我也不管那些事,這個無所謂的事情。
提問:不知道您的家人怎么看待您這樣成名,您現在可能有很多時間要出來做一些別的事情,打破了你以前的生活。
余秀華:首先我不覺得我自己已經成名,這是一次偶然的事件。但是對我現在的情況,我的家人很支持我,我的父母也很愛我。
提問:您對自我的評價是說我只是一個農婦,土氣粗俗的農婦,就因為詩歌把我引到神圣的人民大學,人生到此仿佛所有不幸、磨難都得到了回報,您認同這段對自我的評價嗎?現在你怎么評價自己?
余秀華:現在的評價依然如此,我覺得這好像我得到的一切遠遠超過了我本身應該得到的很多東西,很多都是出乎意料的,我本身就是一個粗俗的農婦,真的,詩歌給了我很多,我非常感謝詩歌。
提問:您有說有人問您紅沒紅。您很機智的說我的羽絨服是紅的,您今天特意穿的嗎?
余秀華:我家里就這么一件好一點的衣服,所以就穿這個來的。
提問:我想問一下,這次在網絡當中出名之后,有沒有給您的生活帶來物質方面的幫助?您會排斥通過詩歌來獲取一些在生活方面的一些利益嗎?
余秀華:說真的,誰都希望改變一下,包括我自己,我真的不會拒絕大家以詩歌的名義幫助我,順其自然,大家幫助我的,只要是合情合理,我還是愿意接受的。
提問:您剛才說不管別人怎么評價你,你就是你自己,你覺得你自己是怎樣的一個人?你會怎么評價自己?
余秀華:我想我的年齡應該和你差不多,人到這個年紀,許多事情都看得很淡,我就是一種順其自然的想法,別人怎么看,我管不著,我也管不住,他說我不好,就隨他去吧,就這樣。
提問:我想問一下,從你本心上來講,希望這次的熱潮趕緊過去嗎?就像莫言獲諾獎之后,到現在還沒有過去。所以他也沒有新作出來。
余秀華:他還沒有過去嗎?怎么會這么奇怪?我真的希望過去,我也相信會過去得很快,這個事情就是一個這樣的事情,這個很快就會過去的,這是我希望的,也是必然的。我不擔心,我不擔心我像莫言那樣。
關于媒體采訪與兔子事件
提問:我知道您想和媒體記者成為朋友,但又有些反感媒體。今天的見面會,你想對媒體說什么?
余秀華:我想和媒體朋友成為朋友是因為你們首先是自然的人,然后才是作為媒體的人,所以我把你們的自然屬性放在社會屬性的前面,所以就想把你們作為朋友。至于反不反感,到今天為止我還覺得不怎么反感,就是有時候有點累,這個和你們沒關系。我還是很謝謝大家能夠來看望我,謝謝你們。
提問:我想問一下,兔子還好嗎?
余秀華:兔子,沒有死的還很好,至于死了的現在我也不知道人家好不好。今天我很高興見到你,我沒想到你會來。
提問:會來的。
余秀華:謝謝你。
提問:我看大兔子死得差不多了,但是小兔子都還安好吧?
余秀華:小兔子也死得差不多了。這個真的是怪我,也許是那一天我喂的時候喂多了。
提問:這一段時間一共有多少人到家里,您家里一共死了多少兔子啊?
余秀華:兔子死了具體多少只我是知道的,但是媒體來了多少個我真記不住。
提問:可能有15家左右吧?但是兔子死和那個記者好像沒有太必然的關系。
余秀華:那本來就是開玩笑的嘛。
提問:我們來之前它已經有死的了,后來報道的,在朋友圈轉得比較高,說記者來了,兔子死了。那其實是沒有太多的關聯。
余秀華:那是玩笑話,記者沒來之前也死過。
關于未來的創作
提問:我想問一下,因為你的詩集出版可能有更多人了解你,你對生活最大的愿望是什么呢?
余秀華:最大的愿望?你覺得我最大的愿望應該是什么呢?
提問:對于你未來的創作還有你生活的一些方面。
余秀華:未來的創作,我一直會寫下去。生活我倒真的希望能改變,至于怎么改,改到什么程度,那不是我能夠左右的,不是我能夠掌握的,只有順其自然,有好的時候也有不好的時候,只能順其自然。
提問:這種順其自然的態度你是一貫就有的,還是生活的打磨才有的?
余秀華:這肯定是經過了生活的打磨,我這個性格嘛,總是要打磨,才能出一點好東西,不打磨是出不來的。
我愛你
巴巴地活著,每天打水,煮飯,按時吃藥
陽光好的時候就把自己放進去,像放一塊陳皮
茶葉輪換著喝:菊花,茉莉,玫瑰,檸檬
這些美好的事物仿佛把我往春天的路上帶
所以我一次次按住內心的雪
它們過于潔白過于接近春天
在干凈的院子里讀你的詩歌。這人間情事
恍惚如突然飛過的麻雀兒
而光陰皎潔。我不適宜肝腸寸斷
如果給你寄一本書,我不會寄給你詩歌
我要給你一本關于植物,關于莊稼的
告訴你稻子和稗子的區別
告訴你一棵稗子提心吊膽的
春天
月光里的花椒樹
1
月光流到哪里是哪里,包括它的幾個暗疤
月光流不流動都一樣,堵不住風的蟲孔,觸角不長的流言
月光里有雪的消息,它淡淡的
雪是年歲里的謊言,埋不住它
而月光越來越白,像要說話。聽不聽
全憑一種心情
2
要說人間煙火,就是沒有掉落的一串花椒
細小的子彈,不容易上進槍膛
這尖銳的鄙夷:被用慣了的酸甜苦辣
要說人間之外,也是沒有掉落的一串花椒
被放逐的修行
和一棵樹保持一生的默契
3
荒蕪的山坡,混跡于各種樹,各種方言
它的芬芳要求領悟,要求你在稠密的利刺間
找到發光的箴言
它就是一棵花椒樹,夜色寬廣
它的香飄出來,就回不來
今夜我特別想你
但是,夜色和大地都如此遼闊,而我
又習慣被許多事物牽絆。整個下午我在熬一服中藥
我偷偷把“當歸”摘出,扔掉
——是遠方的我走過來,撞疼了我
夜色里總有讓我恐懼的聲音,而我心有明月
——即便病入膏肓,我依然高掛明月
它讓我白,讓我有理由空蕩
讓我在這個地圖上找不到的村莊里
奢侈地悲傷
只是一想到你,我就小了,輕了
如一棵狗尾草懷抱永恒的陌生搖晃
我無法告訴你:我對這個世界的對抗和妥協里
你都在
所以我還是無所適從
無法給這切膚之痛的心思一份交代
只是想到你,世界在明亮的光暈里倒退
一些我們以為永恒的,包括時間
都不堪一擊
我哭,但是我信任這樣的短暫
因為你也在這樣的短暫里
急匆匆地把你土地的一平方米
掏給我。
余秀華在朗誦自己的詩
詩歌是什么呢,我不知道,也說不出來,不過是情緒在跳躍,或沉潛。不過是當心靈發出呼喚的時候,它以赤子的姿勢到來,不過是一個人搖搖晃晃地在搖搖晃晃的人間走動的時候,它充當了一根拐杖。
——余秀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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